《客家移民台湾的历史记忆》二、民间文献的记录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8-16 08:08:11

客家移民台湾的历史记忆

杨彦杰


二、民间文献的记录

客家民间的文献资料包含甚广,最能反映移民历史的主要是族谱、契约、书信,以及由知识分子整理而成的歌谣、故事等。客家族谱浩如烟海,在广东潮、嘉、惠地区,以及福建汀洲府的永定、上杭、武平和漳州府的南靖、平和、诏安等县,都能找到有关客家移民台湾的族谱资料。这些族谱都是为凝聚族众、体现认祖归宗的目的而编撰的,记录的是个人资料,因而往往比较零散甚至语焉不详,但对于某人属于某个祖先派下的关系却很清楚,这也说明民间族谱资料同样存在“记忆”与“失忆”两个方面。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从族谱资料中得到来自民间的一些重要信息。在福建省诏安县二都,这里聚居着大量客家人。,该宗族从康熙年间开始就有人迁移台湾,而且有的移民资料是比较具体的。如十一世德瞻公之第九子“士甲,字兴商,娶林氏,生五子。因贼案伤人命往台,家破,生卒不详。长世硁,字声清,娶张氏,往台湾。次世确,因命案死于途中。三世砥,娶陈氏,反目改嫁。四世勇、五世强,均随父母往台”。

可见江士甲“因贼案伤人命”往台,随同一起迁台的有一家老小六人。:十二世“吕嘉公次子名队,字朝伍,生康熙庚寅年(1710年)九月初五日戌时,娶□氏,生雍正己酉年(1729年)十二月初五日申时,生五子:长天立、次□□、三天时、四天齐、五天检,俱住台湾”。夫妻相差将近20岁,可见江队渡台、娶妻生子的经历是颇为艰辛的,一家七口人都在台湾生活。十二世“列文公次子名揽,字提章,生康熙甲午年(1714年)二月十八日子时,娶张氏,继娶林氏,传六子,长阿佑、次阿甘、三阿林、四阿宅、五阿庙、六阿室,俱在台居”。9也是全家八九口人一起在台湾生活,而且上述这些个案迁台的时间都在康熙末年至雍正年间,与前节所引的官方文献在时间上是一致的。



无独有偶,笔者在台南调查时,。,,名如南,字信笃。“如南公早前亦有得无字天书,故能得借土坉法,亦能作法活掠雀鸟而来与小孩子游戏,本是天师神转世,故能为师之职位”,可见他原本是一个有法术的民间道士。他渡往台湾是因为“幼年时好赌博致破家资,积欠赌债止存叁石种田以奉母亲之瓮歹”,出于无赖,只好携长子日服避居台湾。,,,就在鹿陶洋附近地方隐居下来。他的次子日沟仍留在大陆陪伴祖母,九岁时随乡邻买卖果子,“十一岁窃贩私盐,稍有余利,方偿还父债”,不久祖母去世,至乾隆五年(1740年)才只身渡台寻父,此后就在鹿陶洋地方发展起来。10这篇可能得自家族口传的文字资料,。从中可以知道,所谓清朝初年客家人渡往台湾,每个移民的背后都有相当具体的生活背景,只是由于历史的失忆,很多移民事迹最后成了相当刻板的记述。上述这些移民个案,几乎都不是一个人渡台的,有的全家同往,有的孤身或只带一个儿子,但后来还是全家一起在台生活。由此对照官方文献中记载的早期“客庄居民,从无眷属”,“皆无妻孥”,可以让我们更加警觉,不致于简单利用官方或民间资料就作出过于武断的评判或结论。
这里自然让人想起台湾民间流传的“有唐山公,无唐山妈”的说法。陈孔立教授曾撰文对此表示怀疑,11笔者也有相同的看法。应该说,清代台湾汉族移民人口中性别比例严重失衡是不争的事实,但不等于说所有移民都只是男性一人渡台,携带家眷举家东渡的例子也可见到,尤其是清朝中后期台湾土地的开垦日渐成熟,全家渡台的例子就更加增多。笔者在台湾访问时,曾见到一份渡台契约就是这方面的明证:
立请约人彭瑞澜。今因合家男妇老幼共九人要往台湾,路途不属(熟),前来请到亲罗亚亮亲带至台湾。当日三面言定:大船银并小船钱,总铺插花在内,共花边艮(银)叁拾壹员正。其银至大船中一足付完。其路途食用并答(搭)小船盘费系澜自己之事。此系二家甘愿,不得加减。口恐无凭,立请约付照。
批明:九人内幼子三人。
见请代笔兄瑞清
嘉庆九年正月二十五日立(花押)

这份契约是由新竹县一位姓罗的朋友祖传下来的。他们祖籍在广东省陆丰县。契约中提到的罗亚亮即是罗姓在台开基祖的弟弟,常年做“客头”生意,后来不知所终。而与之立约的彭瑞澜等人与罗家是姻亲关系,因此,他们“合家男妇老幼共九人要往台湾”完全是通过亲属关系来实现的。值得注意的是,这全家九口人中还有三个是“幼子”,从广东陆丰出发的时间在嘉庆九年(1804年)春节过后不久,可见此时广东惠州人渡台谋生已成风气,否则很难设想有这样举家迁移的举动。彭姓移居台湾后并没有依靠罗家生活,现在他们的后裔在哪里尚不清楚。
道光初年,居住在新竹城内的熊姓族人曾委托一个合伙作生意的嘉应人回乡寻亲,结果得到远在潮州府惠来县的族兄熊应茂回复的一封信。这封信当写于道光四年(1824年),收信人是在台族弟熊唐隆,信中充满对骨肉亲情的眷念感慨,并介绍和回忆了当年渡台的一些情况。先将此信摘录于下:
兄兰字应茂启:予行年七十矣。忆叔祖往台湾时,茂年才十一,自后杳无音信,或存或亡,未得而知也。兹于六月初旬,忽按(接)长乐县曾将

荣高先生并附唐隆贤弟手书数番,欣快兼至,知弟与曾先生共开药材生理,曷胜欣慰!……季叔祖行三,讳在周公,晚娶祖婶蔡氏。前人子,姓郭名浩,长兄二岁;次子亲出,名荣,少兄三岁;三子名秋;四子则兄不识矣。往台湾时,家眷共五人,年系乙酉(按,乾隆三十年),至今六十载矣。考台湾治下四县,风俗淳厚,土地肥腴,现惠、潮两府多往生理。倘可营生,兄愿携眷而往。弟所开药室在竹堑街者,谅是府城外植刺竹为河沟名?烦为开载明白知来。余言不尽,仰祈留心,复惠好音。专此复唐隆贤弟台电及惠邑兄应茂

从这封信的内容看,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年)“季叔祖”熊在周渡台时,共携带全家老幼五人一同前往,而且信中还提到“现惠、潮两府多往(台湾)生理”,如果在台可以谋生,已经70高龄的熊应茂也愿“携眷而往”。足见至少在嘉庆、道光年间,广东惠、潮两府民人前往台湾已成风气,而且不少是携带家眷前往的。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提到的熊氏原来住在程乡(今梅县),后来迁到河源,再迁潮州府惠来县,亦属客家无疑。清末台湾北部的惠、潮移民均被视为客家人,是否与清代原乡客家山民往沿海的迁徙移动亦有一定关系?值得考虑。
客家移民台湾除了通过亲戚接应之外,还有很多是由“客头”招募偷渡前往的,这些人所占比例很大,其命运更为悲惨。以下引录一首显然是用闽南语传唱、但却保留在客家族谱中的民间歌谣,用以说明清代大陆百姓偷渡台湾的痛苦经历以及他们的共同历史记忆。值得说明的是,这首歌谣仍将台湾称作“东都”,表明它的流行当始于清初。而歌谣中提到在台湾路边相遇的都是“查甫”(男人),与官府的记载如出一辙,足见早期台湾男性之多,给时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劝人莫过台湾歌
在厝行无路,计较去东都。直行去海干,想要去偷渡。无惊船仔小,生死天注定。身边带干粮,番薯加菜脯。十人就起船,九人呕又吐。托天来保庇,平安到东都。乘夜紧起山,暗暗摸无路。问人要去东,贼仔报汝西。银两提出来,无钱汝得害。祗好作奴才,谁人叫汝来。唐山过台湾,路边相遇的,全部是查甫。打拼一世人,免想要娶某。娶某娶番婆,算汝福气多。

杨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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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杰:

1992年6月被评为副研究员,1996年晋升为研究员。曾任福建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兼科研组织处处长、客家研究中心主任;同时兼任广东嘉应大学客座教授、赣南师范学院客座教授、(香港)国际客家学会理事等职。

1997年10月-1998年8月香港中文大学宗教系副教授,2000年7-11月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访问学者,2002年2-3月法国高等实践学院访问教授,2004年9月-2005年1月台湾中央大学客家学院客座教授。2006年任中国闽台缘博物馆馆长,2012年成为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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