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娅随笔:一个鲜绿的早晨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1-20 11:46:10




一个鲜绿的早晨


周小娅


一个妇人,是主妇,又是煮妇。一个煮妇的早晨必定是鲜活的,因为她得上“早朝”,赶早市买菜。采买一大兜子红的绿的花的彩的水灵灵的菜蔬,主妇的颜值从这一刻起也是绽放了。若是遇到一点什么值得吟咏的事呢,那简直要扔下菜兜兜码字去。

好多年没见过桑叶了,如果不是遇到一个采桑人。清晨,那个黑脸堂的男人在他家门口整理他的劳动成果,一大堆鲜绿的桑叶。严格地说是桑树嫩枝,上面还挂着青的红的桑葚。桑葚小时候吃过,吃得“紫盆大口”。这时,舌上顿时泛起一抹酸甜,倏地将茉莉花的歌词改了一版,有心摘一颗来吃,又怕采桑的人笑话。我想,他该是天不亮就去乡村采桑了。桑叶沾着露水,水灵灵滴着绿,又有偶尔的红桑葚点缀其中,真是鲜活了一个早晨。只是这样红配绿的景致,更加衬托了采桑人的黑,那种太阳晒成的酱黑,是成年累月的积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由桑叶想起蚕。我没有见识过大规模养蚕,只是小时候玩过。说玩,也不尽然,老师有要求,说养蚕长知识。我们用火柴盒装着蚕蛋,蚕蛋是沾在一张纸片上的,像一个个小数点。也不知道这些蚕蛋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每到这个季节就像风吹来似的在同学们之间流传着。刚刚孵化出来的小东西,丑陋不堪,灰头土脸。但它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变白,待火柴盒换成抽屉,小东西出落得通体透明,白净饱满,你忍不住就叫它蚕宝宝。蚕宝宝吃桑叶可厉害啦,沙沙响成一片,“蚕食”是也。养蚕的时候,桑叶总是紧缺物资,常常,为了几片新鲜点的桑叶,同学们之间的关系总是搞得国与国之间似的。接下来,将洁白温暖的茧握在手心里,心想,那些做丝绸的人,是如何理清这一团团乱丝的呢?

我对桑叶有一种崇拜,缘于我根本就把它看成丝绸料子。这虽然无知又可笑,但是,一个女人,又喜欢《红楼梦》,在做小姑娘时就将一片小小的桑叶与那如梦如幻的绫罗绸缎联系在一起了,结成了情结。,是关于南浔古镇的,讲古镇仍然有养蚕缫丝的民风,说古镇有一个村叫辑里,其特产“辑丝”是织造帝王的黄袍的。只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干这活了,因为养蚕缫丝太辛苦,有诗道,“出门采柔桑,人们饲蚕忙,吁嗟乎!辛苦倍更长。五日缫为丝,十日织为锦,双眼花,双手胝,千辛万苦一丝丝……”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做笔记,对南浔古镇有着不可抑制的向往——总有一天,我是那古镇里百年紫藤棚下慢悠悠的散淡客,将那一丸蚕茧置于掌心,看它是怎样“剥茧抽丝”……

而在这个早晨,采桑人打破了这个女人对桑叶的那一份痴迷。他说,这些桑叶可不是用来养蚕的,是煲凉水的呢。我的心里出现了一阵空白,看似极其简单的事实,让我有一种“丧失感”,一直以来,竟然不知道桑叶也是个“俗”的。

人也吃桑叶,闻所未闻,但无可置疑。广东人在“煲凉水”的方面化腐朽为神奇,令全世界的人叹为观止。树、藤、草、根、茎、叶、瓜、果、花等等,全都可以拿来煲水洗,煲水喝。采桑人一边将桑叶扎成一小把一小把,一边感叹:“这小把卖得五毛钱或一块钱呢。生活难啊,我结婚晚,孩子才上小学。我还得上山采药,喏,各种草药。”这才看到他家仅一间屋,隔一半是三口人的睡房,另一半“厅”,堆满了枝枝杈杈,根根叶叶,像乡下人家的柴屋。

采桑人其实是采药人,我在心里纠正了对他的称谓。古时神农尝百草,如今的采药人,虽说已用不着去尝百草了,但个中艰辛可以想见。曾在罗浮山见过一个仅容一人躺下的石洞,洞中架着几根树条子,石壁有烟熏过的痕迹。导游说,这是采药人住的。采药人进得深山,当天回不去了,只得找个山洞藏身。采药人的一生,该要做多少回山上的鲁滨逊呢?采药这个行当,是行善的行当,又抵得半个医生。采药人那伤痕累累、青筋凸暴的双手,传递着大自然对人类的悲悯。

在这样一个早晨,我第一次想到,桑叶不一定非得要变成丝绸料子噢,一片桑叶,并不一定要提升到“丝绸文化、蚕桑文化”那么高的高度……



图:网络

周小娅,湘人。湖南作家协会会员。曾是《湘潭日报》、《厦门晚报》、《惠州日报》专栏作家。“九十年代小女人都市散文”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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